如果我们可以拥有一种无限游戏 —— 读詹姆斯·卡斯《有限与无限游戏》

1月 9th, 2015 § 如果我们可以拥有一种无限游戏 —— 读詹姆斯·卡斯《有限与无限游戏》已关闭评论 § permalink


一本书犹如一个人,相遇总是缘分。与《有限与无限游戏》这本书相遇缘于一种莫名的直觉,它让我想起候世达《哥德尔、巴赫、埃舍尔》这本奇书。

如果大家对哲学敏感的话,不难发现,其实所有哲学问题都将归限于「自相关」(self-reference )和「无限」(infinite )。正是自相关难题和无限难题将哲学思考逼到思想边界。这让人抓狂,亦让人着迷。《哥德尔、巴赫、埃舍尔》讨论的是「自相关」,但候世达用了一个极为漂亮的概念——怪圈(Strange Loop);《有限与无限游戏》讨论的是「无限」,而詹姆斯•卡斯则借助游戏来思考无限,用「无限游戏」这一概念去思考社会及文化问题。卡斯的无限游戏和侯世达的怪圈一样,由一个简单的概念衍生出一个有力的分析框架,让人读着痛快,因为你会惊奇一种简单概念的穿透力。它们同时意味着一种方法论。

卡斯对「有限游戏」与「无限游戏」这样定义:

世上至少有两种游戏。一种可称为有限游戏,另一种称为无限游戏。
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,而无限游戏以延续游戏为目的。 (P003)

书中,卡斯分析了有限游戏的剧本性(theatrical)和无限游戏的传奇性(dramatic)。毫无疑问,我们憧憬传奇性的无限游戏,而遗憾的是,我们却活在有限游戏之中。我们的思维局限于有限游戏。

比方说,如果我们想让生命永续,我们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?西方宗教或告诉你,请让灵魂不朽。而中国传统则劝导你立功、立德、立言。这些的确让你流芳百世,但卡斯会说,这只是有限游戏。有限游戏总需要一个结局,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总渴望一个头衔,而有限游戏的悖论在于,结局和头衔总是指向过去的。我们以结束游戏的方式赢得游戏,而一旦游戏结束,我们一无所是。

进一步,我们可以反思当下教育。按卡斯的观点,我们的教育无疑归属于有限游戏一类。可以仔细留意周围的人对学习的态度,我们学习是为了以后不学习。当你听到父辈说“都工作了还读什么书,该学学人情世故”,你就意识到,教育利益化已不仅仅是制度问题,更是文化问题。当教育只是有限游戏,那教育就只能成为附属于利益的工具,游戏者只能一遍遍地应试。最后,没有教育,剩下的只是「头衔」(各种文凭,各种证书)。

然而,如果我们的教育是一种「无限游戏」呢?

此外,我们还可以反思传统婚恋。按卡斯的理论,我们的婚恋同样是一种有限游戏。于是,我们就不难理解,为什么婚姻是爱情之坟墓。费孝通对中国传统婚姻的洞见是深刻的:我们的家的主轴是在父子之间,在婆媳之间,夫妇是配角。在某种意义上,人人所憧憬的爱情,虽百般美好,但也只能是一场有限游戏,因为,我们更需要孩子。

然而,如果我们的爱情是一种「无限游戏」呢?

我们生活于有限游戏。书中,卡斯提出这样一个令人发醒的问题:我们过着一种人生,而表演着另一种或几种人生,并试图让自己一时的遗忘成真,且一直遗忘下去,这个事实我们何时才会去面对呢?(p17)

我想起音乐人程璧在其新专辑《诗遇上歌》的一段话:你看到的我,是在走过很多风景后,发现最美的是平常。懂得人生终将告别后,用一期一会去遇见。所以你觉得明亮温暖,那是我的方式,来对待这个世界。

或许,此时、此地、此我的真实便是无限。

《有限与无限游戏》篇幅不长,但读起来并不容易。我愿意借用作者的概念,这是一本需要读者不断寻找「视域」并知道如何「继续」的大家小书。


[摘录]

以下是这本书里面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些洞见。


当一个人被他人以头衔相称,人们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已经结束的过去,关注的是一个已经终结的游戏,并且,这个游戏不会重演。头衔实际上将参与者带离了游戏。(P34)

当耶稣成为一种头衔而不再是名字时,他就成为了一个抽象的剧本化角色,一个我们无法与之共享未来的人。(P34)

如果一个人因名字为人所知,他人的关注点则落在开放的未来。我们无法知道该期盼什么。我们以姓名称呼彼此时,忽略了所有的剧本,并开放了所有能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深深互惠的可能性。我现在无法预测你的未来,它令我的未来也变得不可预测。我们的未来交织在一起,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成为了我们的未来,我们让彼此为惊奇做好准备。(P34)

对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来说,自由是时间的一个变量,我们必须持有时间才能拥有自由。对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来说,时间是自由的一个变量,我们自由地拥有时间。有限游戏的参与者将游戏投入时间,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将时间投入游戏。(P121)

社会由其边界来定义,而文化则由其视界(horizon)来定义。(P72)

社会一向将思想与其思想者隔离,将制成品与创造者隔离。社会将思想抽取出来,并赋予某些思想以权威,就好像思想是与其思想者,甚至那些最早提出它们的人无关的独立存在。实际上社会倾向于树立自己的思想,任何思想者都不能挑战或修改这些思想。(P76)

人们永远都不能达到视界之处,它的所在永远相对于视域。向视界的前进,只会产生新的视界。由于视界随我们的视域而动,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安处于相对于视域的某个地方。生活在视界中的人从来不是安处于某处,而是永远在路上。(P73)

给传统带来新的思维方式,使我们对一度熟悉的事物产生陌生感,对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进行再审视,这样做才是有意义的。(P56)

文化偏离不是将我们带回过往,而是将开始于过去并尚未结束的东西继续下去。而另一方面,社会习俗要求在未来完全地重复过去。社会对于不朽这件事情念念不忘。(P56)

进入一种文化,并不是做其他人做过的,而是与他人一起去做。(P74)

除非在旁观者中产生创造力,否则,艺术不成为艺术。拥有艺术对象者并不等于拥有艺术。(P70)

他们(莫扎特,伦勃朗)的工作是如此原创,以至于其他人无从复制,但是却呼唤着其他人原创式的回应。(P57)

如果观察者在作品中看到了创造本身,他们就马上停止作为观察者。他们在作品的时间中找到了自己,意识到作品仍然未完成,意识到他们对于诗歌的阅读本身即是一种诗歌。于是,在艺术家天才的感染下,他们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天才,成为开启者,开启在他们前面的各种可能性。(P122)

教育揭示出过去的越来越丰富的东西,因为它发现了过去未完成的事物,训练将过去视为已结束的时间,将未来视为将结束的时间;教育引导人走向不断的自我发现,训练引导人走向最终的自我定义。(P23)

训练在未来重复已完成的过去,教育将未完成的过去延续到未来。(P24)

触动(touch),并不是指两个人的距离减少至零。只有我从自己的心中,同时而原创地回应时,我才真正被触动。但是你必须是从你自己的心中,出自你自己的天赋,否则你并未能触动我。触动永远是双向的。除非我以触动你为回应,否则你无法触动我。(P95)

无限的言说不希望聆听者单向接受言说者的已知事物,而是希望与聆听者分享一个视域——若没有聆听者的反馈,不可能有这一视域。(P139)

无限游戏参与者的策略是视界式的。他们并不以强权和暴力与假想敌对抗,而是用创造和视域与他们相遇。(P79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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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文章是为广州湾书墟第十六期「壹书壹会」而作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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